現在最大的困難在于,孩子說:“在我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在我不再需要你的時候卻一直來不停地打擾我,管我煩我。”
青春期的難,不在叛逆,而在于父母和孩子間在童年期關系的質量,以及父母本身以及孩子在此時的轉型期所具備的彈性和恢復能力有多強。
青春期的基調是憂傷,類似于黃昏時西風的吹送。
這是一個告別的時刻,未來正在展開,行程開始預備。青少年時期是一個自兒童蛻變成青年的過渡時期。離別的號角在青少年的體內吹徹,不管你有沒有預備好。受制于生理機制,身體的生理發育浪潮以不可遏制的態勢,讓青少年平靜習慣的生活完全處于失控狀態。
一石激起千層浪。
同樣,孩子的客觀外在身體上的轉變,帶動內在心理上的轉變,進爾引發家庭結構的變化,當然,最后是孩子對自身在社會角色上的定位和認同。
這時的青少年,正如盧梭老師所說的那樣:“青少年會將關注點自外界收回到自身,以便在準備好的合適時機再次向世界開放呈現。”
將關注度從外界收回到自身,原因有:
(1)身體上的發育帶動的是青少年對自已身體的一個驚訝和完全的陌生感。他(她)不得不重新調整自已和身體的關系。他(她)會長時間的照鏡子,以確認自己,并嘗試注意身體的每一個部位的大小尺寸,每一個不如意的部分都引發孩子巨大的焦慮。
(2)在熟悉身體的時刻,孩子開始回收家長曾經對他身體的管理權。孩子會自已選擇洗澡的時間,洗頭的頻率,甚至會化妝染發。不聽指揮的行為越來越多,讓父母開始驚訝曾經聽話乖巧的孩子突然間變得讓人感到陌生。
這時不僅僅是孩子的身高體重發生了變化,家庭中的地位也正在潛移默化的發生著變化。性的發育從來就不是一件小事,這也是為什么中國家長對孩子的戀愛防范類似于防賊。因為性欲的發生是孩子轉變為成人的關鍵,誰都知道,性能力關系于生育,也關系著死亡。生命的鏈條正在不知不覺中發生著扭轉,一代人正在崛起,一代人也正趨沒落。
青春期是一場革命,象朝代的更佚。這是一個暴力奪權時刻,是起義與鎮壓的較量。這是孩子在心理上出生的時刻,一如分娩時的兇險,即所謂“無仇不成父子”也。
可是,現在讓孩子抑郁的原因之一是:家長們不用孩子奪權,早早就下臺了。
家長將孩子視作自己的信仰。就象前文所述,一切以你為中心,家長臣服于孩子之下。這種差異性的病理性回避的原因是:家長不能面對孩子跟自己是分離的。
家長曾經是孩子的天,是孩子賴以生存下去的根基,哪怕是社會的登記都要父母給他(她)取名并報上戶口。當孩子面臨青春期的時候,也正是家長即將到達更年期的時刻。經過多年的打拼,雄心尚存幾許?人到中年,當激情變為堅守,甚至有的家長早早放棄了對自己的期待,將所有希望都加諸在孩子身上時,這點最后的固守也因為孩子成長的需要不得不被剝奪時,家長會頑強地用全力奉獻給孩子的方式,并以都是為孩子好的名義,將孩子的一切動向規劃到每一天每一個鐘頭。
別無出路的家長在焦慮的壓力下已經無力承受——等待和回旋的余地了,簡言之,在萬分焦慮的狀態下,家長只剩下孩子這一個向未來求勝的賭注,這時的家長心中唯一的信念就是:讓孩子用心讀書,考上好大學,有個好前途。知父莫過子,孩子在這樣的環境中完全喪失了自已立場,被迫加入到父母設下的安排中,這是一種無法言傳的悲哀。當孩子在課堂上不停地走神,成績不可思議地倒退,看似一切都好的狀態下孩子卻開始失眠、心悸、易激惹、或者是沒胃口,感到一切無意義,有自殺沖動,或用刀劃傷自己的臂膀等等。
家長顯然是過于簡化大自然的運行規則了。
孩子也被父母簡化為沒有內在沖動、沒有情感、沒有性別差異的平板人物,活生生的人被抽象成讀書機器。只有在割傷自己的那刻才感到自己現實的存在,身體上的疼痛替代了心理上被迫滅口的痛苦。
孩子總是忠心地保護著家長,面對成長帶來不確定和畏難,孩子也會有意或無意的想回歸到孩子的狀態,蜷縮在父母的包辦之下,這時,家長不能忘乎所以想當然的顯示自己的神通,又一次將孩子對家長的熱愛當作受之無愧的禮物,讓本來可以讓孩子自行解決并為自己驕傲的事件,又一次成為了對家長能力的贊美。
當一個有能力的家長的感覺太讓人耽溺了,所以,家長總是來不及地給出方案建議,完全無視孩子跟自己的處境、背景、社會時代等等的差異,將孩子內心中的“胡思亂想或妖魔鬼怪”統統壓制下去。
作為家長可能需要更大的定力,以一個過來人的悲憫,將孩子投過來的熱愛歸還給孩子。分清楚哪些是孩子的事,哪些才是家長的事,相信孩子會找到自己的方法,在一旁只是陪伴著,耐心的等待著,讓孩子去嘗試失敗、混亂和打擊。相信孩子有能力去承受這一切,在一次次的挫敗中找到經驗,找到線索并最終找到屬于自己的自信和自豪。
父母要舍得放手,讓孩子去面對他(她)的命運,好也罷壞也罷,尊重他(她)的每一個選擇,尊重他(她)目前所在的位置,懂得在父母之外,他(她)廣有天地。
分清楚哪些是家長的事,哪些是孩子的事——就是關乎差異性的識別!
這是一個代際的分別,也是一個男女性別上的差別。
當然,有的家長也是身不由已,因為自己未能解決的難題,不是他不想成全孩子,實在是積債難返。比如:
1、家長夫妻中有未能解決的事宜。一方或另一方都拿孩子當成了夫妻中的替代者。
2、家長放棄了對自己的期待,將一切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以對抗衰老和失意時。
3、孩子一直是父母的照顧者。
最可怕的是第三個,孩子一直是父母的照顧者。這時,代際的差別和性別上的差別都難以獲得一個厘清。
當一個很乖巧的孩子,一直以外界公認的標準行事的孩子,在青春期兇猛的內驅力以不可控制的狀態席卷而來時,之前以壓抑掉各種需要和沖動為代價建立起來的假自體,在野蠻的內驅力強力沖擊下,一潰千里。
這時的孩子會出現各種問題,抑郁當然是再所難免。
因為青春期是一個跟父母關系發生轉變的時期,為了讓自已從一個兒童轉變為準成人的努力之一,就是切斷跟父母過分親密的關系。這時如果孩子在童年期跟父母關系的質量是良好的,他(她)會學習到跟父母相處的社交本領,讓他(她)在同伴中找到相應的支持。或者在父母之外的阿姨或叔叔間找到成人的支持。當然,看似對父母的拒絕,他(她)也無時無刻不關注著父母對他的一舉一動的評價。
父母要明白,同學間的關系是關系到孩子的歸屬感,是他試圖長大進入社會、進入到屬于他的時代所必要的努力。如果在跟父母分離的那刻,內心中沒有已經內化了的良好的互動體驗做根基的話。這時孩子會陷入到一個空的虛無狀態,或者是對關系的萬分焦慮的狀態。
這時的一種可能是:孩子出現厭食、貪食的癥狀用來對抗主體淪陷時空無的感覺。
或者會長時間的躺在床上,沒有任何興趣和動力。
再或者可能會出現燥狂和抑郁雙相障礙,或單相的抑郁癥。
當然,作為咨詢師想說的是,父母自責當然無濟于事,回避也根本解決不了問題。當務之急是找到對癥的方法去面對它。拂去孩子不該承擔的部分,讓孩子穿越他(她)心中的迷障,回歸他生命的本原,煥發出孩子應有的生命神采。
這篇文章更多以父母的角度來理解青少年抑郁癥的可能性。
原因之一是我自身的身份和年齡,從自己最熟悉的角度來詮釋可能更公允一些。
但我的這種表述并不等于青少年完全沒有責任,一切都是父母的過錯。在此,我也希望青少年有一個主動加入參與其中的態度,對自己的成長發展出應有的責任感。
過去遭受的挫折,被拒絕,無望都是真實的,陷溺其中只會固化這種感覺。那怎樣讓過去成為過去?在舊的模式中調入些新的元素,開啟一些新的嘗試和可能,讓舊有的傷痛獲得釋放,讓陷溺其中的“我”得以解脫擁抱自由,從這方面講,又舍“我”其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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